Friday, June 10, 2011

夏花为谁开

几个月前, 时代杂志刊登了一篇题名“永生于2045”的封面文章。文中介绍了一个以 Ray Kurzweil 为先锋的未来学派。他们确信在不远的将来,随着科技的加速发展,人脑将与电脑融合。那时机体将具有强大的修复再造功能。那时的人类,死亡不再是生命的必然终点,而只是缤纷生命里的一个自由选项。这是一个离经叛道的预言,它颠覆了有生即有死这条地球上最基本的生命定律。对很多人来说,它不过是一群极度自信的学者对人类未来一厢情愿的痴迷设想。但同时,支持这个预言的前提又合乎历史轨迹, 似乎经得起细致的科学推敲。透过他们手中的水晶球,我看到了一幅扑面而来的玫瑰色的人类远景,禁不住也心驰神往。
病榻里的母亲日渐消瘦。第二次回去看她时,我的行囊里就塞着 Kurzweil 的那本厚厚的名为 “极点临近(Singularity is  near)”的未来宣言。此时母亲已无力自由走动。一天我小心翼翼地对母亲说:“妈,你信不信,未来人可以不死。”母亲未置可否,只是淡淡地说,“我只希望这一切早点儿结束。”她的回答打消了我进一步与她讨论这个话题的念头。在病痛的折磨下,母亲固然有对生的留恋,但她从来没有流露出对死神的一丝畏惧。
母亲出生在1945年的重庆,时值抗战惨胜后的十月。在襁褓中她幸运地喝上外公想尽办法弄来的进口奶粉。她的花季开在祖国的大西北:新疆,甘肃,和陕西。在母亲的叙述中,她的辉煌岁月在学生时代,美好但短暂。我不知道母亲的同龄人中, 有多少人在回顾一生时会如此感喟?当他/她们意气风发地走出校门,就被卷入谁主沉浮的时代洪流。其间有多少错失的机会,浪费掉的潜能?
母亲最后的六个月里父亲一直相伴。在她平静辞世的当天,我在电话里呼唤“妈妈,妈妈!”她神智清醒但已无力回答。弟弟和我来不及万里奔丧,是我们的终身遗憾。但父亲说这是妈妈的遗愿。在病床上,母亲曾对我们哼唱:只要你过得比我好。当时我们只有含着泪,心里全是 “父母在不远游 ”的欠疚。
我又呆坐在窗口,看着骄阳暴晒下渐失青翠的后院。齐着窗台高的那一排平整的灌木枝头,几天前零星的花蕾,此时已怒放成一片耀眼的洁白。我对孩子说:白色的花开, 是对奶奶的纪念。那本关于未来和永生的大部头,已被我塞在书架上,不知何时再翻阅。
2011610

: 母亲201163日夜11时半辞世。但愿去天国的路上,她不再有尘世的牵挂和忧伤。

4 comments:

  1. 节哀!

    又能读到你的文章了,真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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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多谢!

    无声的文字可以传递问候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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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. Without death, are our lives worthy living for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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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4. 唯有死亡,生命才弥足珍贵。

    但有时活得艰难、痛苦时,死亡也是一种解脱的方式。是不是太消极了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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